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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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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在獐、麋、豕、鹿,不在鼠。欲其取鼠也,则桎之。‘其邻桎其后足,狗乃取鼠。”是古者固以狗捕鼠也。不知狗不捕鼠自何时始。吾家一犬,善捕鼠。而人皆怪之。不知固是狗职也。《吕览。功名篇》:“以狸致鼠。”又《贵当篇》“狸处堂而众鼠散。”则捕鼠为狸职。犬之捕鼠,其兼司耶?

    谢山尝作《吾乡历朝土贡诗》起于汉之鲒酱。余谓,四明在虞夏为扬州之域。

    《禹贡》载扬州之贡曰:“厥贡惟金。三品:瑶、琨、筱荡。以至厥包橘柚。锡贡,贡物甚多”。且扬州之域,自淮至海,其地甚广。又焉知何者为吾乡土产乎?

    特以意度之,则四明此时直是岛夷,而岛夷所贡是卉服。郑玄谓:“地湿衣草服,或谓卉服。如木棉之属”亦不能确指为何物矣。至商,则贡酱。《逸周书》王会曰:“越沤发文身,请令以鱼皮之な,□之酱,鲛<盾>,利剑为献。”

    注云:“,鱼名。”卢抱经曰:“□疑是乌。”按汤谓伊尹,欲因其地所有献之。则乌实出吾乡。后世尚谓之明府鲞。是时,吾乡不过岛夷,其地实为越沤,则商贡酱,为吾乡土贡,可知也。至周,则贡海{合虫}.王会解曰:“东越海{合虫}.”注曰:“东越,则海际。{合虫}文{合虫}卢。”校云:“{合虫}即蛤字。”李善注《文选》,作东越侮食。形近而讹。按,越地虽大,而至海际,则四明矣。故四明亦号东越。是周贡海{合虫},为吾乡土贡,可知也。

    以为腊,俗称乌贼鲞。本出吾乡,故曰明府鲞。言明州府之鲞也。作《本草》者,不知其义,妄分析之,谓盐乾者名明鲞,淡乾者名脯鲞,已足令人喷饭。

    而近来市井之徒,并复杜撰名目曰:“螟鲞”,更可绝倒者也。

    《庄子》:“玄怜蛇曰:”吾以众足行,而不及子之无足。“《国策》楚舍人画蛇,亦云:”蛇固无足,子安能为之足?“《淮南子》曰:”蝮蛇不可为足。“又曰:”开足众而走不若蛇。“《北史》:薛浚儿时,见一黄蛇,有角及足。群童无见者。是虽言蛇足,正以蛇无足,而此见足为异耳。坡老《蝎虎》诗云:”有足蛇,脉脉无角龙。“是亦罕譬之语。正以蛇本无足故也。然余闻之,山人云:”蛇实有足,且甚多。但微细不可见,若以火炙之,则其足毕现。“

    此又古人所不及知者。

    《锦绣万花谷》云:“鲁人有夜迷失道,寄宿一舍。有妇人延入,设酒食,因醉卧。明旦酒醒,见身在田塍上。旁有一大螺如斗,因恶心而吐。吐出皆泥。

    方知是田螺精。今人谓所居之舍为蜗舍,即田螺也。“余谓此实妄语。蜗是蜗牛,即蜒蚰也。与螺无涉。且偶然怪事,何足据为典要,沿称至今?余尝问友人,物之小者甚多,何必以屋小为蜗居?皆不能答。余后见蜗,始悟。盖凡壳虫不一,大小亦不等。然虫身长大,则壳与之俱长。惟蜗牛,始生时在壳中。及稍长,即脱壳而去。壳不与其身俱长也。以譬人家屋小,不能容多人耳。窃谓此义颇精,尚当考之。吾前解蜗居之义,自谓至当,不可易者。而《中华古今注》则曰:”野人为圆舍,状如蜗牛,故曰蜗舍。“按,此语亦与解”不借“同。物之圆者,何独蜗牛?且蜗牛亦何尝圆也。

    贞群案:《三国志》注引《魏略》云:“焦先及杨沛并作瓜牛庐,止其中。”

    以为瓜当作蜗。蜗牛,螺虫之有角者也。俗或呼为“黄犊”,先等作圜舍,形如蜗牛蔽。故谓之瓜牛庐,《庄子》:“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;有国于右角者曰蛮氏。”谓此物也。

    南方蝗虫稀少,偶有之,不大害也。咸丰六年,慈溪、奉化皆有之,延及鄞乡。每来如雨,盈千累万。食十余亩稻,顷刻可尽。父老云,此旱故也。凡天大旱,则鱼子在滩沙者,遇风日,已有生意,而不能入水,则尽变为蝗,飞入田间。

    至天寒,则飞入山穴,蛰处泥土中生子。遇雪,则蝗子尽死。明年不害。不则,暖风惊雷,而蝗子尽起,更无万数矣。

    灵桥门外,新河水,遇旱则浅而黑。大雨,水满,清白如他河也。咸丰八年六月,连雨之后,水满而白。二十日辰刻,忽见水中涌出黑水团,大径丈许,甚圆而黑。旋滚水上,片时而没。俄复滚出,如是者三。第二次略小,第三次更大。

    历一时许,东湖渔户,揭竿而至。将入城,乡勇击之城外,或受伤落水,或泅水被搠死者十余人,皆在此水中。异哉!

    故老言,凡水将溺人,必先见黑水。或既入水,泅涌而出,若有黑水泼浪,则其人必不能出。此屡验者。盖黑水是水怪所为,偶然失足,未必致死。一遇鬼怪,不可活矣。道光十二年,吾友朱镜湖祖谟,没于铜盆浦。镜湖自少善泅水,航船既覆,岸上人见镜湖自江心游及近岸,忽见黑水自水中喷出,遂死。又十余年前,汪葵园之儿,溺于其家井中。是日上午,汲井水,烹以供客,茶至而黑,呵使再烹,黑如故,重汲亦然。以为偶有秽物入井中耳。下午而儿溺矣。

    《岁时记》云:“正月夜,多鬼鸟度。家家捶床打户,捩狗耳,灭灯烛,以禳之。”此俗近所未有,道光二十六年五、六月间,有一事大奇,相类。民间忽谣曰:“某日纸人进城,当作乱。”于是蛇弓杯影,草木皆兵。东家谓亲见一鬼,西家谓亲闻鬼鸟,自屋上飞去,遂觉床榻摇动,男女颠倒,有相击出血者,有无故失去头发者,举国若狂。入夜,环守锣声彻旦,灯烛满室,或诵经咒,或读《周易》,或唱文文山《正气歌》。辟邪之符,遍黏户上;治妖之像,高悬堂中。

    锣钅孛之肆一空。贫者乱击铜器,或用污秽之物,摇曳房闼间。一夜,适遇地震,凡案动摇。皆大声呼噪。东西相闻。谓纸人来矣。俄而天明,细察之,实地动也。

    不得已,乃舁关壮缪像,遍历城上,以至街巷。盛陈仪仗,大发充炮。由是人心安谧,讹言不闻。不二三日,而城乡帖然矣。事后细诘,见鬼之家,模糊影响若梦中。而由城达乡,由鄞至慈溪、镇海、奉化诸县,靡不然者,可谓大怪矣。

    是时吾家最安静。谣言日至,而老母毫不恐怖。家中一切如常。并未置一锣,诵一咒。每闻夜来亲友家怪事,辄笑颔之。惟地初震时,几欲信之矣!俄顷即悟。

    当纸人大乱时,一乡村家,忽见一鬼,白衣方首。首甚长,两眼巨而碧,光闪闪然。见者大惧而号。会其家多佣工人守夜,中有胆壮者,持杖率众出击之。鬼似惊避者,遂群击之,鬼匿入床下。因大击之,鬼大号乞哀。曳出,则人也。视其首,是以字纸簏蒙之者。簏面挖二孔,各嵌以小儿所嬉戏玻璃绿葫芦,中实萤火十余,故巨眼有碧光耳。讯之,实来为偷儿者。时城厢内外失窃之家,多用此伎。

    主人畏避,巧偷遂出。愚者疑物为鬼摄去。人情不同,奸诈之与朴诚相去如此。

    道光十九年六月,夜中忽梦作诗五六首。醒而忆其二句云:旧国逢新乱,家山遇故知。“时承平日久,忽得此梦,以为大怪。明年是日,英吉利据定海。又明年八月,破镇海,遂及宁波府城。仓卒入它山避地,阅八九月时,遇知交。而前诗之言,一一皆验。梦想究竟不解何故通神如此。

    吾友谢鞠堂辅坫,中咸丰九年进士,官工部主事。其年冬归里,语余曰:有蔡姓者,以南人冒北籍,成诸生,常往来许滇生尚书乃普旅邸中,自言为冥中判官,屡向人言地下事。许氏颇信之。今年,蔡在许邸,言上帝甚恶安徽人,不许开科。闻人闲议,以浙江省闱,借与江南。秋试果尔,则浙人必受其殃,省城必受祸。云云。虚无杳渺,闻者皆以为妄。又蔡自言今秋必中顺天举人。已而不验,于是前言益妄。乃无何,朝议竟许江南借浙闱试士。九年十月,江南士子集浙闱应试。而十年二月,粤寇犯浙江,遂有二十七日之变,杀掠甚惨。三月三日,始遁去。而省垣被祸,已不可言矣。噫!天者不易明,神者不易测,而奈之何?先时而得言之凿凿如此,彼云中举而竟不验者,其或以妄泄故黜之耶?又言省城受害,其发难始自宁波。故鞠堂云,吾乡人闻此语,尤惴惴焉。然省城之语既验,而吾乡竟无恙。则此言尤不足信矣。吾谓粤贼犯浙,发难始于宁国。同一宁字,而“波”“国”二字或系误记。又贼之攻省城,自武康县由句章小道而来。句章为宁波古郡名。或鬼神故作隐语,不欲尽泄之耶。谶纬术数之学,之在后世者,大约事后影响附会之辞。其在事前者,百不一二也。丧乱以来,每闻传说神奇,辄复斥为妖妄。乃惟此语则闻之于去冬。鞠堂归来之日,其时浙省恬嬉如故。而不意乃速验于百日之内,真令人咋舌也!

    吾从兄娶宋氏。故吾家与宋氏为旧姻。后余兄弟与仲穆、莲叔兄弟为密友。

    仲穆未之官时,几无日不在吾家。及司铎寿昌,粤贼犯浙,闻仲穆有死节之言。

    余极信之。信之于平日也。丰咸八年四月中旬,贼几入寿昌县中。大小官吏,无不遁逃,惟仲穆以一冷官留署不去。同僚苦劝之,不可,其同年一广文亦来苦劝,仲穆口占示意云:“吾年六十一,数适逢大厄,一门老幼凡七人(谓其妾及三子二女,时长者五子皆还鄞)。取义成仁,吾事毕在任。与县人方氏,订为婚姻,方既避地,亦来再三相劝,必不可。”劝其妾,妾亦不可。既而贼犯境,去署十余里而返(寿昌无城),十三日事也。明日,官吏复至。严州府知府来安民,见仲穆,得其状,大异之。语人曰:“此老头儿真真难为他!”于是仲穆以家书来,大约谓决计一死,幸而得免。或者天不欲死我也。今贼已远扬,吾宦情早淡,将从此东归,教授里中子弟,以糊余口。吾屋已鬻诸人,未知家中尚可筹容膝地否?

    弟试为我商之。莲叔答书亦劝之归。至五月十三日,而贼至矣。时居民迁徙一空,官吏复皆遁去,仲穆安居学署。是日上午,仲穆出探贼耗,且安民心。知贼距县甚远,归入署中,谓其妾龚曰:“可煮饭食我。”龚入灶下,闻儿啼,复入室。

    仲穆自入灶下,忽闻叩门声甚厉。仲穆谓门斗曰:“此叩门声大异,当问之明白。”

    斗出,二贼已破扉入。仲穆自灶下出,遂被执,索金钱。曰:“我冷官,焉得钱?

    即有,岂与贼!“贼欲与俱去见首领。仲穆大怒,曰:”我有一死耳,肯降贼耶?“

    大骂不屈。贼怒,杀之。龚方在室,闻仲穆遇害,奔号而出,挈幼子女,越学后山得脱。第六子宗{规木},年十三,贼至内,奔出。贼问曰:“汝识字耶?”曰:“识。”“汝曾读书耶?”曰:“曾读。”曰:“当随我去作军师。”{规木}骂曰:“我岂从贼者?!”贼缚之去,不知所终。是月二十八日,贼退。段按察使光清,至寿昌,使人访其尸,知为贼所焚。得头颅及两足而已。乃买棺贮之,使使至杭州,市衣服。已而,长子宗、三子宗朱、五子宗汇,三人并自鄞奔至。

    相与殡殓如礼。并其庶母及幼弟之避难方氏者,同扶柩归。六月十八日抵鄞。权殡海会寺中。呜呼!丧乱以来,方面大吏,颜求活者多矣。仲穆以一教谕,立志死节,至再至三,百折不回,卒能践其言,以不负所学。非中流之柱石乎?!

    国史当书曰:“五月丁亥,粤贼犯寿昌县,教谕宋绍周死之。”官卑,即未必立传,仲穆亦千古矣!是岁十月,奉诏恤赠国子监助教,子孙世袭云骑尉、恩骑尉,罔替。

    古今藏书之家,无不厄于兵火。如江元叔、宋宣献、晁文元、宋缓、周密,前人记之详矣。玉仲言云:“叶少蕴藏书于川。丁卯,与宅俱焚。而李泰发家书,亦是岁火。同岁罹劫,亦可怪也。”余自弱冠即好购书,二十余年,亦将十万卷。咸丰十一年,遭粤寇。在烟屿楼者,尽为人窃掠。其在城西草堂者,尚五六万卷。同治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,草堂焚如,皆灰烬矣!而奉化人有于乱后出数千金买天一阁书,别为屋藏之,亦以十一月此旬中被火。旁舍无恙,惟书屋独毁,与吾家先后才数日耳。异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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